七百九十八章 陌路之夜

类别:武侠仙侠 作者:弥天大厦字数:4318更新时间:25/05/19 20:30:36
    歇斯底里的低吼划破肃冷的雪夜,紧接而来的是压抑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

    在这一刻,不需要任何言语,也不需要任何刀兵的森寒,血衣青年仅是站在那里便已然诉说了一切。

    许元沿着御阶向下走去,血衣在大雪中飘舞,来到了殿庭之上,平视着那双眸黑寂的蟒袍青年:

    “看起来,你未想过能在此见到我。”

    李昭渊失态了,但也仅有一瞬,胸膛里激涌的情绪被他快速压下,看着主动走下御阶与他平视的男人,想顺着对方话语问一些问题。

    他一切的愤怒都源自不解。

    他不理解为何对方会造反。

    不理解自己哪一处举动触及了对方底线。

    不理解什么事物使皇相无法和谈,便要直接付诸刀兵。

    明明,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按照上一代皇相的遗愿进行。

    但...

    李昭渊终是没有将这些问题问出。

    在这短促的时间间隙中,他想通了很多。

    一声叹息后,李昭渊神色忽地变得放松了起来,那是先皇套在他身上枷锁被打碎后的轻松,亦是知晓自己用尽一生欲证明之物都无法实现后的无奈。

    他看着他轻声低语:

    “不重要了,你既然已经站在了这里,一切也都无所谓了。

    “比起许相,孤的父皇真的慈祥到了极点。

    “他不但斩去孤的一切,还给孤留下了李清焰这个拥有登基正统与最高圣功的皇室血脉和那些负手观望的皇族重臣、以及无数向前行进的坑洞。”

    说着说着,李昭渊忽然低笑了起来:

    “但即便这样,孤因为身为大炎皇族的责任依旧在沿着他为孤设下道路前行,如今你想破坏掉这些,孤当感谢你。本就一无所有,本就经历了无数次失去的痛苦,现在唯一拥有的权力也是李耀玄留下的东西,所以如今再经历一次对于我而言似乎也并非无法接受。”

    话落无声,寒风嘶鸣。

    许元沉默着没有接话,只是眼中多了那么一丝怜悯。

    李昭渊并未在意这些东西,只是默默拔出了那柄帝王之剑,光洁的剑身在雪夜中透着森寒:

    “不过纵使这样,你想要的东西,孤也不可能就这么给你。”

    说着,李昭渊将视线侧移向了山下,看着下方的大炎心脏,冲天而起的火光曳亮了他漆黑的眼瞳:

    “纵观历史,所有宫变政变无外乎诛杀贼首四字,这其实很简单,难的是如何迎接贼首伏诸后的混乱。

    “来试着杀掉孤吧,

    “这是孤亲口许诺你的刺杀机会,

    “只是,如今恐是要以皇相开战的方式。

    “希望你能承担这一切,许元。”

    ...

    ...

    ...

    子时已过,

    嘉景四十八年,二月初六,大炎新皇登基之日。

    骤然升起的蔽日弹形成天幕如同一双合抱的大手阻隔了内外,将下方大炎皇朝最宏伟巨城完全笼罩。

    没有月光,灯火渐熄,而几乎是在蔽日弹升起的同一时刻,已然入眠的帝安巨城之内同时升起了一团团耀目的光亮。

    相国府邸、天安商会总坛、格物院总部,驻扎着黑鳞军的各处校场.......

    几乎在一瞬之间,皇族的天象武器便降临在了相国府于帝安城内最森严的诸多禁地。

    刹那间,以一轮轮耀目如旭日的光团为中心,光斑向着四周的街道延展而去,将其内的一切湮灭!

    谈不上什么猝不及防,也说不上毫无准备,这是皇相双方都能预见的未来。

    李昭渊虽不清楚为什么许长天会反,但他对许殷鹤的威胁却绝非空话——杀他,等同于皇相开战。

    而此刻,便是这句威胁被应验之时。

    当第一轮的天象武器尘埃落定,天安总会变得残缺,曾研发出无数尖端造物的格物院被夷为平地,唯一幸存的地方兴许便是那巍峨的相国府邸,它因阵法的守护尚且完好,但经历了天象武器的毁灭,其上阵法光亮也变得忽明忽暗。

    皇城司禁军校场之内,一座座空中巨堡连同早已戒备的数百妖禽开始升空,而更多休憩的禁军士兵被唤醒着甲.....

    ...

    ...

    ...

    北封城。

    战火曾让这座守护北境千载的关隘重地毁于一旦,经历数载重建,北封城已然恢复了一定规模,虽还比不上战前,但却也让其再次成了北封军的指挥中枢。

    大多数士兵都已入眠的深夜,府衙中心依旧灯火通明,数名军镇统帅端坐高堂闲聊着军中与朝中的琐事,气氛算不上压抑,但也绝算不上轻松。

    “经历灭蛮与灭宗两场战事之后,为了赈灾暴雪,为了防备那些北境宗门的余孽,为了监控北境三洲的各支黑鳞军,我们北封军分批驻扎在北境三洲各处重地,但想来今日之后,便会陆续南下入关了。”

    “皇位终究是要交给那李昭渊了?”

    “老田,你就别有怨言了,也在战场上你也见到过二皇子,这位新皇实有雄主之能,而且这是先皇和侯爷,以及殿下三人共同的意思。待明日之后,他便是我们的新君,别再提及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了。”

    “我也只是替殿下鸣不平而已,虽是雄主,也多半是容不下殿下她的。”

    “........”

    堂内一时沉寂。

    此话其实已见端倪,李清焰此行虽是得令领军,但领的却是一些二线部队,他们这些北封军的高级将领已经很久未曾见过这位殿下。

    待李昭渊登基稳固权势之后,等待李清焰的结局兴许是功法被废,赐一地安度余生,但更大的可能还是在战火中“牺牲”。

    任何一个君主都容不下武元殿下这等身份地位的血亲存在,无关君主是否雄才大略,只因其威胁到了他统治的根基。

    作为北封军的将领,他们都是亲眼看着武元殿下一步步成长至今,知晓对方拥有着何等才能与器量,但他们终究只是臣子。

    天家如何,轮不到他们决定。

    他们能做的,只有遵循上令。

    在叹息和遗憾的唏嘘中,堂外的廊道中忽地传来阵阵急促的脚步打破了沉寂。

    然后,

    那伴着风雪的惊恐声音幽幽传入:

    “统..统帅!帝安那边...那边联系不上了!!”

    ...

    ...

    ...

    秦龙隘外,风雪飘摇。

    着一身白甲的秦源盯着手中不断颤鸣的晶体,念起当日被召入帝安后公子与他言语。

    【接下来我交代之事兴许对于你们地宫遗民而言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你们想要未来,就必须接下它】

    【整个行动过程,你们地宫遗民没有任何援军,驻扎北境的黑鳞军此刻都处在北封军的监控之下不能妄动,京畿的黑鳞军也需要处理帝安事务】

    【唯有你们是在预料外的军队,但我现在能给你的只是各种战争物资】

    【秦源,拿下秦龙隘,阻断北境三洲一切想要南下进入京畿的军队,我许长天承诺你地宫遗民一个无限可能的未来!】

    将手中嗡嗡作响晶体捏碎,秦源再度抬眸看向了那灯火通明的雄伟关隘,瞥着身侧无数掩埋隐藏于雪原中的族人,平静的眼底藏着对未来的期待与恐惧,吐出了八个字:

    “不计代价,攻下此城。”

    ...

    ...

    ...

    天河防线,

    圆月当空,宽近十里的大河湍涌向东,以自然天堑强行分割开了南北两侧的军队。

    距离弘农北部陷落已有半月,

    皇族禁军与宗盟大军也已在此对垒半月。

    黑鳞军在离开之时破坏了弘农的一切,宗盟如今接手一切都要重建,为预防皇族禁军随时可能的跨河南下,天河南部的宗盟大军昼夜不息的修葺着属于他们的天河防线。

    随宗盟大军而来的墨衣少女,一如往常般的站在天河南侧的虚空之上眺望着帝安,眺望着那个男子的方向。

    只是今夜,

    她却在天河北部看见了一些不同寻常的端倪。

    冉青墨疑惑低语道:

    “....天河那边,怎么有一部分禁军在北上?”

    ...

    ...

    ...

    相国府封锁了帝安城对外的一切联系,但李昭渊又岂会没有防备,各支忠于皇族的军队在意识到帝安失联的那一刻,都纷纷有了动作。

    遣送随军强者赶往帝安探明情况的同时,各支大军也在紧锣密鼓的调动,大河防线上的禁军抽调出了一个军的精锐试探性的北上京畿,驻扎北境的三十万北封军开始集结,准备迎接临近驻地的黑鳞军可能发起的进攻,临近京畿的北封军第二镇更是连夜拔营南下,意欲入关。

    而在这一切变故的中心,

    无尽的战火已然吞噬掉了一条条繁华的街区。

    帝安的护城大阵意图运转斩除城内一切逆贼,但它却在运转到极致的那一刻停滞。

    这座巨城是皇族的核心,但同样也是相府的心脏所在,这座大炎皇朝规模最大的护城大阵并不仅仅隶属于皇族。

    当禁军赶至帝安城内被天象武器夷为平地的相府重地,却猛然发现天安总会早已无人,格物院中的一切都已于过往月余悄然转移,那一座座黑鳞校场中的士兵更是早已潜藏在了帝安城内的各处。

    紧接着,便是属于相府的反击。

    街区之中,一队队整肃禁军在前往戒严帝安各处戒严的途中被来自街道两侧弩箭伏击。

    天空之上,花费无数心血与物资构筑的空中巨堡一座座的砸落大地,腾起火焰直冲云霄。

    几乎是在开战的一瞬,战争的烈度便达到了顶峰,驻扎于帝安城中的军队皆是精锐中精锐,皇族禁军用自己生命谱写着忠诚,黑鳞重军挥舞着手中刀兵执行着公子的意志。

    一边高呼着诛杀逆臣贼子,

    一侧利喝着肃反矫诏窃国。

    高耸的朱红宫墙塌陷,相国府邸陷入火海,皇相最尖端武器造物,全部如同仇人一般的倾泻在曾经的同袍身上。

    皇相双方的圣人在宫城之中大打出手,一座座极尽奢华的琼楼玉宇在术法与剑技的宏光中坍塌。

    武成侯与宗青生这两位曾在蛮族之战中并肩的武将在今夜各为其主,朝着对方拔出了兵戟,双方的怒喝声裹挟着军阵伟力的对碰让大地开裂,让一条条繁华的街区顷刻湮灭。

    ...

    ...

    ...

    “这便是你想要的?”

    未央宫前,殿庭已然化作废墟。

    擦去一缕自唇角溢出的鲜血,半跪在地面的李昭渊拖着重伤的身体重新握紧了雷弧四溢的帝王之剑。

    意识到今夜注定身死,他却也只是笑着看向那依旧毫发无伤的血衣青年:

    “帝安的毁灭只是一个开始,你这蔽日天幕拦不住消息的传播,只要你们相府今夜的谋逆之事被做实传至各地,皇族会按照既定的方案赞同宗盟清君侧的旗号,一齐覆灭你相府。

    “届时皇族依旧会是皇族,因为宗盟需要一个天下共主,而面对皇族与宗盟的联手,你们相府必然走向覆灭。”

    “许长天,

    “上一代的梦今夜终要在你手上结束了....”

    “你错了。”

    许元打断了他,目光掠过李昭渊,望向了帝安城北:

    “帝安不会毁灭,上一代皇相的梦也将延续下去。

    “只不过那个皇不是你。

    “她已经来了。”

    “.......”

    李昭渊沉默了一瞬,

    随即便发觉体内军阵伟力开始动荡。

    那是有人在抢夺他的军阵控制权。

    以与他无二的皇族圣功。

    意识到这一点,李昭渊却是没有表露出任何愤怒与歇斯底里,反而低低笑了起来,凄凉讥讽的笑意淹没在风雪:

    “李耀玄,这便是你犹豫的后果。

    “大炎完了,

    “李姓天家也完了,

    “你要的延续国祚终究给他人做了嫁衣。

    “相府的刀已然架在脖子上还念着妥协,可笑,实在太可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