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0章 秦掌宫,请留步!

类别:历史军事 作者:长工绝剑字数:4770更新时间:25/04/25 05:49:15
    长街之上,万民齐跪。

    剑台之下,群臣哀请。

    观台之前,皇后低首,恳言泣语。

    整个帝都仿佛凝固在这呼声震天的一刻。

    而此刻,唯有一人,未动、未跪、未语。

    那人,站在十里长亭的对岸。

    剑台正南,一处青石之上。

    那身着青衣的身影,负手而立,剑未出鞘,神色淡然。

    秦玉京。

    天下第一剑客。

    他的目光落在剑台之上。

    落在那被万人环绕、独自而立的青年身上。

    目光之中,并无太多波澜。

    甚至,有一丝极淡的讥讽。

    他冷眼旁观了这一切。

    从三臣伏首。

    到万民下跪。

    再到皇后哽咽劝夫。

    秦玉京看得清清楚楚。

    他的眼中,没有动容。

    只有冷意。

    “演得好。”

    他在心中,低笑一声。

    没有发出声音。

    只是唇角轻轻一抬。

    那笑意,不是讥讽众人。

    而是——讥讽剑台之上的那位皇帝。

    讥讽那位被百姓簇拥、被群臣哭求、被世人叹息的“孤胆天子”。

    “原来如此。”

    “这,才是你的真正目的。”

    他缓缓转眸,看向街道两侧,匍匐伏地的百姓。

    再看向观台前,三老臣双手奉上的万民书。

    再看向那位声泪俱下的皇后,一句“请收剑”,似已让众生动容。

    秦玉京轻声道:

    “好一出退场戏。”

    “真精彩。”

    “感人肺腑。”

    “连我……都险些信了。”

    他微微仰头,望向灰暗的天幕,嘴角弯起:

    “我道你为何在比剑前,突然如此高调。”

    “明知自己接不下三剑,却偏偏仍要登台迎战。”

    “原来……”

    “你从一开始,便没打算接下三剑。”

    “你只是想——登上剑台。”

    “然后,再从剑台上,体面地退下去。”

    他眼神微冷,嘴角冷笑更甚:

    “你不过是……想要众人为你求情。”

    “让你的退场,不是失败,而是被‘众意挽留’。”

    “这样,你可以不战之下退。”

    “但却退得极有情义。”

    “退得,声望更胜。”

    “退得,民心更固。”

    他目光回到萧宁身上,看着那双仍旧不动的眼睛:

    “你之所以沉默。”

    “不是犹豫。”

    “而是在等这最后一场戏——演到高潮。”

    “你等的是——皇后出场。”

    “你等的是——百姓再请。”

    “你等的是——万人齐跪,情至于此。”

    “然后——你收剑。”

    “顺势而退。”

    “众口皆颂。”

    “再无非议。”

    秦玉京声音更低了。

    像是与自己交谈。

    又像是对这天地发问:

    “这一招,好。”

    “比三剑更险,更毒。”

    “你不只得了名,还保了命。”

    “你不只守住了一州,更赢得了一国人心。”

    “不过。”

    他的眼神突然一冷:

    “你不是来比剑的。”

    “你是来演戏的。”

    他摇了摇头,像是在扯开心头的一层迷雾:

    “我还以为你是真要舍命,为那一州百姓搏命。”

    “我还以为你真是……愿为江山以身试剑。”

    “我还以为,你真是那传说中——甲子魁首。”

    “如今看来……”

    “也不过如此。”

    他双手仍负在身后,脚下轻风微动,衣袍轻飘,气质潇洒无匹。

    可那一张本该肃静如雪的脸上,却透着分明的不屑:

    “你比我,更懂得众生。”

    “也更懂得人心。”

    “你会利用每一个机会、每一份情绪。”

    “你会用百姓的眼泪,为自己铺设退路。”

    “会让群臣的哀求,为你铸造威名。”

    “可你终究——不是剑客。”

    “你也终究——不配这场比剑。”

    “天子……”

    他喃喃一声:

    “不过是最会演戏的人罢了。”

    他的手,缓缓抚在剑鞘之上。

    那把天下闻名的“无名之剑”,至今未出鞘。

    可他心中,那份对萧宁曾有的一丝丝“敬”,却已彻底收起。

    他转过头,不再看那站在血中的天子。

    在他眼中,那并非决绝之人。

    只是一个,极善操纵人心的棋手。

    而非,值得倾尽三剑的对手。

    “甲子魁首。”

    “你配不上这场剑。”

    人声如海,跪声如潮。

    呼声震天,万民齐叩。

    那一声声“请陛下收剑”,几乎要将长空震碎。

    而在观台之上,皇后卫清挽也跪地叩首,含泪恳言。

    她声音不大,却如金石落地,直落人心。

    那句“夫君,请收剑”,成了压倒众人情绪的最后一根弦。

    长街之上,人伏如山。

    剑台之上,人立如松。

    这一幕,若不是亲眼所见,道一根本想象不到,人间竟真有如此一刻。

    他怔怔看着这一切。

    神色恍惚。

    他是剑客。

    从小生于天机山,长于剑冢之旁,习的是清冷之道,养的是剑心无垢。

    他不该被情绪牵动。

    可他终究不是秦玉京。

    他还年轻。

    也还在路上。

    这一刻,他仿佛被人猛地拎出剑道之中,扔进了一个凡世的深渊里。

    这里没有剑光剑影。

    只有血。

    只有泪。

    只有万民俯首、百官伏地、皇后落泪、天子孤立。

    他眼前一花,忽然想起了那天初见萧宁时的模样。

    那是在洛陵以西的行宫中。

    他随秦玉京一同来见大尧天子。

    当时的萧宁衣着素朴,面色温和,言谈之中,有智有度,不卑不亢。

    道一曾以为,这位年轻的天子——是真正愿意为国为民,愿意直面天下第一之人,以命搏信的人。

    他曾在心中暗暗敬佩。

    可现在。

    这一刻。

    他看着这铺天盖地的“万民请命”。

    看着三位朝堂柱石递上的“万民书”。

    看着那一位皇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俯身一叩。

    看着街头巷尾的哭喊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这一切,忽然变得太完美。

    太合理。

    太——顺理成章。

    “这……真的是巧合吗?”

    道一的心底,冒出一丝不安的声音。

    “这一切,真的是民情自然的爆发?”

    “还是说……早有安排?”

    “若这一切,都是他布下的局——”

    “那他不就是早就知道自己接不了三剑?”

    “那他上台之意,不是舍生取义,而是……舍而不死?”

    一念起,百念生。

    少年心性,最是经不起“怀疑”二字。

    而身旁站着的,正是秦玉京。

    他的神色冷淡,眼角带着一抹几乎不可察觉的讥诮之意。

    道一看在眼中,心下一震。

    “师尊也……是这么想的吗?”

    他回想刚才秦玉京望向剑台的眼神,那并非赞赏,也并非怜悯。

    而是,一种“已看穿你”的淡漠。

    那是“局外人”的清醒。

    是“剑者”的冷静。

    “原来——”

    道一脑海中如雷炸响。

    “原来他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原来这一切,不是感人。”

    “而是动人。”

    “不是突变。”

    “而是布局。”

    “不是孤勇。”

    “是演戏。”

    他喉头干涩,手指在无名之剑剑柄上轻轻颤了一下。

    不是寒意。

    是——一种说不出的失落。

    那种感觉就像是在风雪中苦行数日,终于看到前方的灯火,却在推门那刻发现——灯后站着的是个戏子。

    他忽然觉得,那些街头巷尾的哭喊,那些民愿文书,那些跪求劝谏——全都像是舞台剧。

    他,竟成了观众之一。

    而台上那个,披着血、染着伤、握着剑的男人——

    是主角。

    也是导演。

    “他原来,是这样的……”

    “他不是来死的。”

    “他是来让我们——看他怎么不死。”

    道一的眼神黯了下去。

    曾经那一点点对萧宁的敬意、佩服、认同,在这一瞬,被无形的手掐灭了。

    他甚至生出一丝羞愤:

    “我竟然……被他骗了。”

    “我竟然为他动容。”

    “我……竟然差点,敬他如师。”

    他转头看了看身旁的师尊。

    那道背影仍然如松,青衣猎猎,目光如电,宛若天地间的最后一柄未出之剑。

    他的信念,重新安定。

    “还好,我跟的是师尊。”

    “世间百态。”

    “最终——只有剑,不骗我。”

    他缓缓低头。

    目光冷却。

    萧宁,陛下,天子,大尧之主。

    如今在他眼中——都不过是,擅长演戏的权谋之人。

    一个,不配真正以剑会命的对手。

    “第三剑——”

    “怕是,也不用太认真了。”

    风声停了。

    万人叩首,百官伏地。

    皇后低头,百姓哭泣。

    那座帝国的剑台,血未干,人未语。

    而在对岸的青石之上,那道青衣身影终于动了。

    他缓缓抬眸,目光如雪,望向台中。

    秦玉京。

    他动了。

    一步,踏空而起,身形如虹,落于剑台之南十丈之处。

    青衣未乱,脚步未响。

    可他的目光,已不再温和。

    不再欣赏。

    不再敬佩。

    只有——冷。

    如剑之冷。

    他看着萧宁。

    看着那一身染血却未屈半分的身影。

    他缓缓开口,声音如霜雪拂骨:

    “陛下。”

    “看来,这最后一剑——您是不准备比下去了。”

    声音不大,却清晰透彻。

    在这静得诡异的场中,犹如暮鼓晨钟,重重敲在每个人心头。

    许多人都微微抬头,望向台中。

    秦玉京继续道:

    “我懂了。”

    “从你踏上剑台的那一刻起,就不是为了剑。”

    “是为了——戏。”

    “你需要一个机会。”

    “让天下人知道你有胆。”

    “让百姓看见你有心。”

    “让群臣记住你肯搏。”

    “然后——在所有人求你收剑之时,你名声已成,威望已立,便可体面下场。”

    他说到这里,冷笑了一声。

    “妙。”

    “真妙。”

    “连我都差点信了。”

    “原来,所谓舍生取义,不过如此。”

    “所谓护一州百姓,不过是一句台词。”

    他眼神如电,盯着萧宁的双目,一字一句地说:

    “如今,到了这一步。”

    “众情已至。”

    “民意已成。”

    “你若再战——便是矫情。”

    “你若退——便是顺应。”

    “棋下至此。”

    “你赢了。”

    “陛下,请退场吧。”

    “你要的,已经得到了。”

    他说着,缓缓抬手,指向北方。

    那是豫州的方向。

    那是,这场剑争的赌注。

    “一州之地。”

    他轻声道。

    “我,割走了。”

    “你,也该走了。”

    语落。

    他说着,缓缓抬手,右手覆在剑柄之上。

    众人以为他要拔剑,心中一紧。

    可他,却轻轻一按。

    “锵!”

    剑身入鞘。

    秦玉京——收剑。

    他转过身,背对萧宁,步履未乱,缓缓迈步。

    那一刻——

    如同长街之上,骤然解了冰封。

    观台上的许居正猛地一震,旋即整个人几乎瘫坐在阶上,双手拄地,大口喘气。

    “收了……收了……”

    “没出第三剑……”

    “陛下保住了!”

    他喃喃自语,声音之中带着浓浓的劫后余生。

    一旁的郭仪亦是一声长吐,衣襟几乎被冷汗湿透。

    霍纲低声念着什么,双手合十,伏身向天——

    “谢天谢地,保下来了。”

    街头巷尾的百姓,开始有人激动地抽泣。

    “收剑了啊……”

    “天子命保住了……”

    “他不用死了啊……”

    不少人已经跪软在地,失声痛哭。

    之前有人哭是怕。

    此刻有人哭,是喜极而泣。

    尤其那些老百姓,更是连连作揖向天:“陛下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

    卫清挽轻轻抬头,唇角微动,心中一紧终于松了口气。

    她看着那道仍然挺立的背影,眼中微微发热。

    “他……听劝了。”

    “总算……没再执拗下去。”

    她在心中默默念着。

    整座十里长亭的压迫感,在这一瞬,仿佛松动了几分。

    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悄悄松了一口气。

    ——仿佛死神已经拎着刀离开了。

    可谁也没想到——

    就在这“平静”的呼吸尚未彻底吐尽之时——

    秦玉京脚步方迈出第三步。

    背后,忽地响起一道低沉之音。

    不是怒。

    不是喝。

    是,平静如常的皇音。

    “秦掌宫。”

    “请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