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打工妹 与 大变态

    对方直接挂断了。

    风也停了。

    太阳的毒辣程度一下子提高了至少200个史高维尔单位。

    从未认真护理过的皮肤向浅间的痛觉神经发起警告。

    他不得不摘下口罩，走进了旁边咖啡店户外伞下的阴影里。

    挂断是什么意思？

    浅间低头看着手机，重新检查了一遍电话号码。

    没有拨错。

    刚刚那声音，也是安娜本人没错。

    难道自己被当做保险推销员了吗？没有人会对高中生推销保险吧！

    还是说，是因为没一开始自报姓名回答她的问题而生气了么？

    总不可能是[V先生]这个暗号不对吧？

    浅间在[重新拨打一遍电话]与[向二条家主确认情况]这件事上犹豫了。

    二条谦二郎没有把话说透，只说这位美国外交官的女儿、[.D]的副主席，可以在KKIS帮助他融入校园。

    事实上，在扯虎皮之后浅间融入校园的进度已经追上来了，根本不需要什么引路人。

    所以，浅间认为二条家长给他介绍的这位安娜，应该是线人一样的存在。

    嗯，这么想来，挂电话的原因也找到了——这位安娜此刻大概率不方便接电话。

    那就晚点再说吧。

    浅间将手机揣进裤子口袋，抬头看了一下万里无云的天空。

    真透明啊.

    像大明神一样.

    “那个.客人，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店有有.有新品！可以品尝一下吗？”

    旁边出现了忸怩的女孩子的声音。

    是刚刚从咖啡店走出来，在他旁边愣愣站了2分钟的女服务员。

    她眼睑轻颤，胸口抱着菜单，低头盯着她自己的脚尖，腰肢时不时弯曲几分，像是在鞠躬，又好像是腹痛。

    近藤真一郎这副扮相应该不算凶恶型的吧？

    也许是职场新人？

    浅间转头看过去，发现女孩的身影有些眼熟。

    “抱歉.能把菜单给我看下么。”

    “万万分感谢。”

    女服务员递菜单时，把一直引而不发的躬给正式鞠下来。

    “我们店上新了三种鲜花咖啡、三种酒精咖啡，请，请务必尝试一下！”

    她抬起头来，两人终于对上了视线。

    “.”

    “你你你你你你怎么在这？？？”

    戴着一头浅金色假发，穿着极为暴露的女仆装的酒井莉娜，一时间忘记了用夹子音，睁大眼睛看向浅间。

    “你在这家咖啡店打工？还是在做其他工作？”

    “这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吗！？你你你跟踪我？早就知道你要我家庭住址不怀好意！”

    女仆装的酒井莉娜侧着身子，两手紧紧扯着围裙，红着脸叫道。

    见附近路人将目光投过来，酒井向浅间的胳膊抓去，却发现拉空，浅间下意识躲开了她的拉扯。

    酒井又绕到浅间背后，急匆匆地将他推进了咖啡店。

    一阵复古的门铃声响起。

    安装这种黄铜风铃的店，大多生意冷清。

    果然，飘散着浓郁咖啡香味的店里面，几乎一个人都没有。

    这是时代趋势，传统欧式咖啡店的人气，和现代风、后工业风的那些新兴精品咖啡店完全没得比。

    从招牌和菜单的法语能看出来，这是一家主打异国情调的法式咖啡店，点心里有马卡龙和歌剧院蛋糕，陈列的咖啡杯涂抹着印象派的色采。

    店里面挂着几幅点彩派风景画，不是修拉、西涅克这些大师的作品，但笔触十分细腻，看得出每幅作品都花了很久的时间。

    回荡在咖啡店的音乐浅间听出来是德彪西的《比利蒂斯之歌》，没有歌剧唱腔或者诗歌吟咏，取代人声的是潘神牧笛和小提琴。

    德彪西的这部作品取材法国诗人皮埃尔·路易同名散文诗，据说是献给写作家纪德的，在室内剧方面也获得了极大影响，还启发了不少画家。

    那个时代的法国音乐家画家作家的圈子往往高度重迭，人均社交达人，法国的咖啡馆则是他们常常聚会的地方。

    可惜了这家咖啡馆，并不是现代社交达人愿意来的地方。

    见店里进来两个活人，一位青年女性站在吧台后，笑眯眯地对酒井莉娜鼓起掌。

    “888888~拉到客人了~我就说吧，小莉娜娜穿女仆服，没有人可以抵挡得住你的魅力的。”

    让酒井莉娜穿女仆装的主谋找到了。

    “店长.他不是客人，他是我老师。”

    “老师？原来我们小莉娜娜在撒谎啊。”

    “才没有撒谎，这几天学校真的停课。”

    “是这样啊，老师，你确定不是来抓小莉娜娜回学校上课的么？”

    披着浅色宽肩外套，蓄着一头大波浪，右耳戴着华丽耳坠的店长小姐，停下了调酒的动作，对着浅间眨巴着眼睛。

    走近吧台的浅间，看了眼玻璃杯里的鸡尾酒，捏了捏鼻子，说道，

    “不是，我现在不是老师，只是来喝咖啡的人，给我来一杯美式。”

    “我们店没有美式。小莉娜娜，给我们的老师介绍一下饮品吧。”

    “收到！”

    酒井拿起菜单，像是考试前临时看考点的学生，“内个.”

    浅间无奈对着菜单念道，

    “来杯Allongé，肯尼亚浅烘豆，能做冰的最好。”

    “要来点鲜花精油么？玫瑰味、橙花味，还有樱花味。”

    “不用。”

    店长点头，将鸡尾酒兑进之前冲好的咖啡，小酌一口，又拿出咖啡豆袋，将豆子倒入量杯，说道，

    “小莉娜娜，带我们的老师落座。”

    “好。坐这边吧。”

    酒井莉娜指了指靠墙中间的位置，浅间摇头，示意就坐吧台区。

    听着研磨机研磨咖啡豆的声音响起，他看了眼酒井，问道，

    “来这里几天了？”

    “第二天，周六面的试。”

    果然是新的不能再新的新人。

    “会冲咖啡么？”

    “还在学在记各种咖啡豆的名字。”

    店长小姐的眼睛在酒井和浅间两人身上来回打量，笑道，

    “你们的师生关系真不错。”

    “什么？我和他？没有没有，他只是他只是学校里话比较多的老师，所以和他说的话比较多。”

    酒井莉娜赶忙否认。

    “他的话多，你就要和他多说话么——”

    店长意味深长的说道。

    酒井的脸上立马泛起了红晕。

    “我确实属于话比较多的类型，多亏了酒井同学，我才能在入职一周不到，就开始适应学校生活了。”

    “哦呀，小莉娜娜，你们老师在夸你呢，还说你们关系不好？”

    酒井莉娜瞪了浅间一眼，仿佛在说，[关系好怎么会无视我发的信息啊！]

    浅间看着店长小姐，问道，

    “我想知道，酒井同学在这里打零工的时薪和时长。店长方便告诉我么？”

    店长小姐看了一眼酒井莉娜，没有得到否定的回应，她才答道，

    “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但是老师你得多点一杯。”

    浅间耸耸肩，给酒井点了一杯600円的蒸汽牛奶。

    店长小姐笑着用咖啡机蒸汽棒速做了一杯牛奶，回答道，

    “一天工作8小时，中午休息一小时，一小时1500円，一个月8-10天。毕竟我这小店生意一般，开不起更高的工资。”

    店长小姐笑着说完，将压好的咖啡粉饼置入咖啡冲煮头下，按着咖啡机的按钮，调整咖啡机的各项参数，最后又在流出口下方固定了一颗乒乓球大小的冰球，开始萃取，刻着[LA_MARZOCCO]品牌标志的咖啡机开始发出电车驶过的轰鸣声。

    这家店的咖啡，最贵也就一杯1300，浅间点的1050円。

    如果生意不好，自己守店都是亏，聘请店员更是纯亏损。

    “我看这家店外营业时间是9点半到晚上10点半，酒井同学有晚班么？”

    “看情况吧，有时候我睡得会比较晚，起床也晚，那样的话，我会通知小莉娜娜就下午一点半来上班。”

    “还真是悠闲呢。”

    店长小姐被浅间这充满羡慕语气的感慨逗笑了。

    “想开咖啡店的人，又有谁是真正勤快的呢？要是让我做老师或者公务员，我宁愿继续失业。话说回来，老师很关心小莉娜娜嘛~这次是特地来看小莉莉娜打工的么？”

    “嗯，可以这么说。”

    “还还说你没有跟踪我？近藤你这家伙！”

    酒井莉娜身体又崩得紧紧的。

    “店长小姐能告诉我，你录用酒井同学这位咖啡小白的原因吗？”

    “谁都是从小白走过来的，重要的是，小莉娜娜很可爱，不是吗？”

    店长小姐欣赏地看了女仆装的酒井一眼，笑道。

    “嗯。正因为酒井同学很漂亮，所以担心她打工受到欺负。”

    [漂.漂亮什么的]酒井莉娜因为浅间的话陷入了混乱。

    “嚯~~~近藤老师很喜欢小莉娜娜呢~”

    “她是我重要的学生，重要程度占全班的25%。”

    “哦？原来这么重要么！？”

    “我们班只有4个人啦！相马小姐，不要被他迷惑了！”

    酒井莉娜从混乱中清醒过来，对这个随口撒谎的男人怒目而视。

    “我没有被迷惑哦，近藤老师明明是碰巧遇到的小莉娜娜，却进来和我说这些话，当然是关心小莉娜娜哦~小莉娜娜，老师的咖啡已经搞定，帮我送过去吧~记得使用美味魔法~”

    酒井莉娜从店主小姐的手中接过咖啡杯，直接放到了浅间面前，等了许久，才悄咪咪说了一句，“咖啡.给主人变美味吧！”

    浅间端起来喝了一口，柑橘味的香气和馥郁的果酸刺激着味蕾。

    但是，不好喝，咖啡粉磨得太细太保守，加冰也镇不住酸，尾调本应出现的甜味消失了。

    “很好，浅烘豆果酸的魅力，完全被激发出来了。”

    他给出了直观的评价。

    “到底是谁激发的呢？”店长小姐追问道。

    浅间看了眼面上混杂着害羞、得意、讨厌情绪的酒井，店长小姐又意味深长地笑起来。

    浅间又喝了一口咖啡，问道，

    “店长小姐是准备转型搞女仆咖啡店么？”

    “正有此意，我接手这家店已经3个月了，一直没有什么客人，我的手艺也不算差，也发了很多广告，可就是没起色。如果改做女仆咖啡厅的话，应该能吸引旁边明治大学的大学生吧。”

    “那么女仆咖啡店相应的服务项目、服务流程还有最重要的女仆培训，店长小姐清楚么？”

    店长小姐沉默半响，问道，

    “难道说近藤老师经常去女仆咖啡店么？”

    酒井莉娜听言瞬间向浅间投来鄙视的眼神，她完全忘了浅间[不近女色]的设定。

    浅间耸肩道，

    “我讨厌装模做样的女生，但是以前带过的班级，文化祭大部分都搞女仆咖啡店，没有一点研究就太不负责了。”

    “那近藤老师是想要指导小莉娜娜怎么做一个合格的女仆吗？”

    “麻烦再来一杯瑰夏的黑咖。”

    “近藤老师喝这么快，建议来一杯Espresso吧，免得待会肚子撑。”

    “也可以。”

    浅间又回答起店长刚刚的问题，

    “指导女仆我当然干不来。我只是觉得女仆咖啡厅里强颜欢笑的女仆太累了，1500円显得太低了。”

    “嚯~近藤老师原来是在帮自己学生谈打工薪酬？这种事我倒是生平第一次见。”

    店长笑了起来，那种嫌弃管闲事的人没有边界感的笑容。

    “不是，我只是不喜欢自己优秀的学生做她们不喜欢的事。”

    “老师是不是有些控制欲过度了？你又不是小莉娜娜，怎么知道她不喜欢？”

    浅间看向了酒井莉娜，这个用辣妹人设保护自己的女孩，又不自觉地向下拉了拉连屁股都遮不全的女仆裙。

    “都是你！害我工作也丢了人家相马小姐那么亲切”

    换好私服的酒井莉娜跟在浅间身后，撅着嘴巴抱怨着。

    “但选择权在你手上不是吗？”

    “都和你签那样的东西了，怎么可能反抗你啊！”

    “那你清楚，我为什么说那样的话么？”

    “为什么？感觉你好像很不喜欢相马小姐。”

    “因为待在那家店，你既学不到什么东西，也赚不了太多钱。”

    “胡说，相马小姐的咖啡水平那么好，我怎么可能学不到东西？你不是也连喝了三杯么？”

    “说实话，三杯都很难喝。”

    “.你这个满嘴谎言的家伙！那我们不是更不应该离开吗？感觉像是把深陷困难的人抛下一样。”

    “别人一个耳环就200万人民币，共情有钱人的困难，可真有你的。”

    浅间想起了那位相马小姐戴着的耳环，笑了出来。

    “不得不说，酒井同学你真是个好人，虽然你还是选择了辞职。”

    “近藤你真是一个冷血的家伙。”

    “如果骂我可以让你好受点，继续骂吧。”

    浅间耸了耸肩，他只是相信自己的鼻子。

    那位相马小姐，身上有一股极淡的大麻味，鲜花咖啡的精油瓶子上，也标着CBD（大麻二酚）的字母。

    能想出在咖啡里加酒精和大麻油，又让店员穿风俗店服装吸引客户的人，浅间并不觉得是什么正经人。

    另外，店长看酒井的眼神，结合咖啡店循环播放的音乐判断，酒井或许会很快陷入不必要的麻烦。

    《比利蒂斯之歌》尽管诗作里的比利蒂斯是双性恋，但无论是德彪西的那部作品，还是后续电影，都刻意强化了女性之间的爱欲，也逐渐让比利蒂斯成为了女同圣经。

    生意不好还要以非常规薪水聘请酒井莉娜，明显另有所图。

    或许酒井莉娜能那么快做出决定，其实也早就感受到了那家咖啡店奇怪的氛围吧。

    “近藤你现在准备去哪？”

    “下午和晚上有事，现在准备找个地方打发时间。”

    “那个.和我一起买书怎么样？”

    浅间看着莫名又害羞起来的酒井，除了看起来有点蠢，一点也不辣妹。

    “你前几天没去买么？”

    “去了几家书店，你推荐的哪些书都太贵了，钱不够.”

    “所以你才想着要去打工？”

    “哼！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就被你搅黄了。”

    “那你可以回去啊。”

    “都这样了，怎么好意思回去啊！咖啡店的那条路我这辈子都不好意思再走了。”

    嗯，正常人的慈悲心，也就这个程度了，比起别人的困顿，自己的体面更重要。

    浅间也没有瞧不起酒井的意思，比起之前那个想靠卖肉坑害自己素未谋面班主任的酒井莉娜，眼前这位为生活努力还不失善良，已经很不错了。

    “给你一个建议，如果再去找工作，一定要找那种自己喜欢，又可以学到东西的工作。”

    “你不是说今天不是老师吗？臭屁的说教口吻。”

    “至少我知道你不喜欢穿那样的服装工作。”

    酒井顿了一下，用仿佛喉咙里卡着一口痰的奇怪嗓音说道，

    “.你很了解我么？你认识我也就比相马小姐认识我多5天而已。”

    “因为你的不喜欢，已经写在表情和动作上了。”

    浅间看了看酒井之前很暴露，现在被衣物遮住的地方。

    酒井捂住了胸口，叫道，

    “你这个色情失格教师！大变态！”

    路人的目光又被酒井的怪叫声吸引住。

    “.”

    前两分钟还说出[怎么可能反抗你啊]的女孩，现在又劈头盖脸骂他是变态。

    浅间觉得，自己和酒井莉娜签的契约，一定处于薛定谔的猫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