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0章 仪式和悔恨

    短暂的逃亡，却好像过了很长时间。

    那一轮太阳重新升起，可它周围的日冕，却再无先前光辉。

    阳光辉耀大地，原本就在崩塌的世界，似乎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遍布天穹的火鸦只余半数。逐渐摆脱阴影的天空，渐渐地出现了几分碧绿之色，天地间悄无声息地多出了许多乱石中的野草，在这片炽热得毫无生机的大地上蔓延，倔强地生长。

    从天而降的那只脚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只有巨大脚掌出现汇聚的浮云在天空凌乱地分布着，证明着这里不久前出现过大恐怖。

    【太阳】之内的白子彦目光空洞地看着前方。

    似乎还未从李云临的‘上苍俯首’的阴影中摆脱，只有他自己清楚他现在的内心何其煎熬，焦躁。

    李云临区区一个合体，当然无法威胁他的生命，但那一脚携带的禁忌之力，却踩碎了他两成的天地，让他四劫受损，至少如今他的天地，已经无法困住一个合体。

    同样的，也踩碎了他所有的倨傲。

    【录】劫，无法复刻这一门法术，他能复刻李云临的【太极】，却是最简略的【太极】，屹立在太极图上的众生之门，是仙人法。

    他感知着在那一脚之后的天地，大罗金仙的【生命天地】已经悄无声息地在那一脚踩出的空缺处蔓延进来，即便是他拥有着极西天道的助力，他也没有了在大罗金仙面前翻盘的可能。

    青云李氏那个该死的破妄神树，已经在他的天地死死扎根，阴邪的阵法，像是疾病的根源，和【生命天地】一同摧毁他的一切法，一切劫。

    原本他寄以厚望的十八位大能，在那一脚下陨落了三位！

    “那一脚...我不该让他们聚集在我的核心之内，他们在天上，和那一脚这么近...”

    白子彦面无表情，他是第一次掌控极西天道的力量。

    他想愤怒，想要不甘地找出逆命求生的可能，但不知不觉，他发现他原来在接受极西天道力量的时候，好像已经将所有的情绪发泄完毕，现在只剩下满心的冷静，觉得世间万物都有因果，身为天道之下的一份子，只能在尽心之后一切随缘，等待结局。

    他的感知忽然一下子汇聚在天地间一具仰面朝天的尸体上。

    那是沈知秋，所谓掌控【善】道的大能。

    身上加持的极西天道，在面对沈知秋后，在他的身体忽然翻涌，让他禁不住想要呕吐。那是夏烟神女留下的手段，让他能够推演一切。

    推演的结果，这个该死的沈知秋，是造成他无法面对‘上苍俯首’的主谋。如果他没有选择逃跑，而是和其他大能一同阻挡，他们并非没有将那只脚抵挡在天地之外的能力！

    推演出，受他短暂‘馈赠’的大能们，根本不是合格的天地庇护者。

    天地核心中。

    白子彦呆呆地感知着那二十艘灵舟上弟子们残留的气息，被淹没的洞天福地，【生命天地】中在搏杀中弟子们的留下的痕迹，他忽然觉得，此时此刻的他竟然如此的孱弱。

    ......

    时间缓缓过去，【唯我天地】中在平静过后，又进行了一场场的战斗。

    已经遍体鳞伤，黑夜仙界已经破碎至八成，几乎陷入沉沦的司夜神在疯狂地逃亡。

    什么为仙庭铲除未来的敌人？什么李新年？

    这一切都在‘上苍俯首’降临的场景下，被祂抛诸脑后。

    现在的祂只想回到仙庭，将祂的所见所闻，原原本本地告诉仙帝张百劫！

    祂忘了那一脚之后过去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也有可能是半日，但是在恐惧中，即便是身为司法天神的祂也感觉度日如年。

    祂的脑海中是在这一场逃亡途中见到的一幕幕。

    十八位大能，在‘上苍俯首’下，就已经陨落了三位，剩下的各族大能，却也并非安然无恙。一个能够轻易穿透天地的术法，即便他们并不是主要目标，却仍然受到了波及。

    那些在【唯我天地】加持下的道场，根本没有对抗的能力，道场保持最完好的一位，也只剩下了八成法力。

    青云李氏人根本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那时的他们，早已经散落，也成了逐个击杀的目标。

    两个大道，三个大道的加持...

    司夜神每当想起他们最初的兴奋，祂都觉得可笑，面对李氏人，他们根本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有大能复刻了李天明的【污染】大道，在动用李天明术法的同时，那根本就是一场灾难。祂无法忘记如同被泼入墨水的白纸一样的道场，也无法忘记那位大能变得癫狂，亲手摧毁自己道场，并且自行兵解的场景。

    这个人的气息，让祂如遇天地，或许世间许多面对李天明的人，都会觉得遇见了天敌。

    也有一位大能，掌控的是李天一身上的道，可惜【棋道】却来源于棋圣。大能更没有‘七十二玄法神韵符’，也没有那些能将之融为一体的前辈修士。

    至于李云兵，他是魔，一只真正的魔。活下来的大能中，反倒是拥有了李云兵所有大道和术法的人，成为了李家人最大的麻烦。

    李云兵这个怪物，悟道境，却已经拥有两种大道于身。直到李大龙亲自出手，唤出直死天棺和生死簿，才将刻录了李云兵大道，并且由妖化魔的大能陨灭，那种高等的大道，司夜神也只能从遥远的地方感应，并且本能地避之不及。

    李长生呐，那是连宗主也无法复刻的存在，人皇权瞳和人族之手，是上古人皇留下的神通，铭刻在肉体上的强大威能！

    难怪他们在宗主获得极西天道，并且将【录】劫得到的大道赠予他们十八位大能和天仙的时候，青云李氏人依旧平静。

    炼化了天仙级先天太虚本源的他们，根本已经不算是人！

    他们应该是仙，而且是天地初开时，天资最强，并且前途无限的仙！

    “仙帝...仙帝...”

    破碎的仙界在溃败崩塌，司夜神的意识模糊，祂只知道自己要逃离此地，拼着仙界碎裂，再度沉沦的可能，祂也要回到仙庭。

    仙帝应该知道祂所看见的，并且完成祂沉沦前的愿望，那是仙帝最好的选择！

    信念支撑着司夜神前行。

    祂忽然顿住脚步，不知不觉，阴影笼罩了祂。

    祂抬起头来，那是一棵树，雄伟巍峨的血冠古树，树干上长着一张老脸，那老树的树枝上，就好像最开始时极西之地李氏人刚刚闯入的时候。

    这好像一场噩梦，青云李氏人还是站在原来的位置，低头俯瞰着着祂。

    但四周破碎的天地，狂乱的根茎，满目疮痍的大地上已经熄灭的火焰，耳边响起根茎拍打大地的轰鸣声，土地上逐渐长出的小草，以及天空熄灭的太阳，在提醒祂，这并不是一场噩梦，这是现实。

    那些李氏人没有理会祂，祂的模样实在狼狈，自投罗网地走到最危险的地方，其实祂并不排除是受到李氏人术法蛊惑的可能。

    “仙帝，我愿在下一次复苏之后，踏上辉煌的仙庭，走入紫微殿，向您朝拜。”

    咕哝了一声，祂再没有了气力，无力地跪倒在地上，等待祂的沉沦。

    “踏踏...”

    脚步声响起，祂用着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来，见到的却不是李氏人，也打消了祂在沉沦前耗尽一切和李氏人同归于尽的打算。

    那是旻天歌，和以前迥然不同，满脸带着慈悲和真诚的旻天歌！

    旻天歌在李氏人的座下，司夜神终于明白了过来，祂抬头惨笑道：“没想到啊，你早就着了道，你根本不是旻天歌，李大龙也不仅仅是鬼帝。”

    旻天歌皱起了眉头，他听过太多这种话，于是也不在意，只是静静地看着一尊仙庭上的仙沦落到最绝望的境地，不由得万分怜悯。

    天地间的光辉透过老树的树冠，映照在这两人的身上。

    仙人无望跪着，地府里走过重生路的鬼，皆是耳朵一动。

    四面八方，老树的根茎托举起一道道身影，那是在【唯我天地】中陨落的所有人。地府无数陨落的厉鬼化作的齑粉，随着一股冷风吹来，竟然顺着千疮百孔的大地渗入，直到成为斑驳的平地。

    地面上老树的根茎，浮现出黑暗的阵法纹路，那老树愈发欢欣。

    地府的虚影开始降临，十八层地狱在天地间敲锣击鼓，古老的灵魂在大战之后唱响了属于李氏的欢歌。

    司夜神终于看清了那些被根茎挂起来的尸体，第一选、第二选、第三选...那些实力强大的大能，四肢无力地垂落着，已经陨落的他们，头颅却高高抬起。他们竟然在此刻睁开了双眼，在仰望着。

    旻天歌忽然笑了，他说了句让司夜神恨不得再次恢复实力，再次耗尽一切也要阻止的话。

    “看来我要有新的同僚了。”

    不！不！不！

    司夜神想要怒吼，可旻天歌已经掐住了祂的喉咙，抓起了祂的头发，让祂本想强撑着站起来的身体依旧跪着，然后用力地将祂的头颅往后拉，让祂的眼皮无法闭上，让祂亲眼看着祂不愿看见的一切！

    在那阵法之上，在无数尸体的环绕下，李大龙升空了。

    “嗬——嗬——”

    祂想怒骂，呼号，恨不得去与李大龙拼命！

    可旻天歌却控制着他，只冷冷地对祂说了句，“主上加冕，有仙在此，才算得上是我们地府的古礼。”

    ......

    天空上，白子彦仍然在核心中。

    他怎能看不到如今的变化，十八大能没有席卷任何风浪。

    地面上的老树、大阵、尸体、地府的虚影，似乎在进行着一场仪式。

    也代表着【唯我天地】的败局再无峰回路转的机会。

    可此时此刻的白子彦，剩下的也只有平静。

    平静地看着天选神宗天选者、门徒的尸体被挂在根茎上，原来...他的天选神宗有这么多人，似乎半空中全是他们，他们在这一场仪式下抬起头，让他不禁想起了神宗洞天福地每一次重大仪式的场景。

    可惜这一场仪式属于李氏，属于地府。

    那李大龙踏空而来。

    走到天地的上空，李大龙的目光始终没有聚焦在他的身上，但白子彦所有的注意力，却都在李大龙的手上。

    那是一个光团，散发着古老、尊贵气息的光团，充满着香甜的气味，似乎对世间万物都有着无穷无尽的诱惑力。

    也是他追求了百万年之计的东西——

    天仙级的先天太虚本源！

    他梦寐以求，做梦都想得到，但是现在的他却失去了很多想要拥有的欲望，只有一股天道都无法抑制的，由心底而出的悲感。

    然后他愣住了。

    这样的东西，李大龙毫不犹豫地，轻率地丢给了他。

    直到他接在手上，他都缓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又看向了李大龙，直到李大龙走远。

    看着手中的先天太虚本源，白子彦五味杂陈。

    他不明白李大龙的意思，但天道赋予他的冷静，让他做出最佳选择，他本能地选择炼化，但在炼化的中途，白子彦的神情凝固，停止了所有的动作。

    “哎，这就是我找了一辈子，选择在大劫之下走出极西，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得到的东西...”

    “哈...哈哈哈！！！”

    【唯我天地】中响起了白子彦疯狂的大笑声。

    可那枚太虚本源，却被白子彦抛了出去，又重新回到了李大龙的手上。

    孤独的天地之中，白子彦跪在地上，他惨笑着，泪水模糊了他的面庞。

    虚空中凌挂着的天选神宗门人，似乎在一个个接近他的面前，他又记起了所有人在天选神宗这片人间少有的纯净之土上，享受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他们吵吵闹闹，弟子门人在突破时会大街小巷地欢呼。

    “哈哈哈！！！”

    天地间只有他的惨笑声，他跪拜着，直到青云李氏破妄神树的根茎洞穿他的身体，他都没有丝毫的察觉，或许他已经接受这样的命运。

    直到他模糊着双眼，和所有天选神宗之人一同仰望苍天，他不知不觉的感到恐惧。

    不是因为死亡降临，他恐惧着他无颜面见先祖，天选神宗的诸位最终都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听到他的忏悔。

    于是他的意识下意识地欺骗他。

    他仰望的苍天，浮现出了天选神宗决定入世的那一天，夏烟神女急匆匆地跑来阻止他。

    他笑着开口，同意保留着神宗所有族人的纯真，保留住这片世外桃源。

    他说，天地再大，也不如神宗寸土。

    他终于安详地闭上了眼睛。